5.亲人与友人——段菡灵

Pate.1

“叮——叮——叮——叮——”

房间外的打铁声从刚才起就没有断过，虽然房间里因为外面鼓风炉的燃烧而变得温暖，但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实在让人难受。

兰冬姐要我待在这里，我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现在窝在床上的样子倒像是一个废人。

(资料图片)

“大叔，我说......大叔！你不觉得累吗？”

我希望外面那个叫飞彦的男人消停会儿，但以我平时说话的声音他根本就听不见。

“打铁要趁热，你想让我安静，现在可不行。”

趁热打铁......大叔的话让我恍然大悟。找到然哥的父母才是我这次前来北极的目的。

“现在几点了？”

“快9:40了吧。”

穿好衣服，系上围巾，我翻身从床上跃下。

“要去哪？”

大叔听到了房间里我下床时发出的动静，笑着询问道。

“找人。”

“来找家人的吗？”

然哥的父母算是我的家人吗？记忆中我们只是比较好的邻居，而且他们在把然哥寄养在我们家以后就离开了。然哥是我的家人，这毫无疑问，但他那对十多年未见的父母......我不确定。

“嗯......姑且是......”

“‘姑且是’是什么意思？姓名你知道吗？”

仔细一想，大叔毕竟是在北极生活多年的人，看样子他也想帮我，如果能他能提供一些线索，那就再好不过了。但然哥父母的名字......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我实在想不起来......

“忘记了。”

“啊？那身高和样貌特征呢......”

我走出房间，心里对于大叔的好心竟觉得有些羞愧，轻轻摇了摇脑袋。

“我不知道.......只知道那个男人姓苏。”

总算得到点有用信息的大叔开始思索，但他仍不忘继续挥动手上打铁的锤子。

屋外鼓风炉里燃烧着煤炭，整个房间里温暖又明亮。

“没有印象。”

片刻之后，大叔缓缓给出了答复。

“......”

只能说这样的答案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吧，尽管心里还是有些失落感。但毕竟我也只能确认叔叔阿姨不在Z市，至于他们在不在北极，我前来也只是为了试试运气，说不定他们早就遇难了......

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你在敲什么？”

“噗——”

听到我的疑问，大叔在犹豫了一阵后突然笑了出声。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笑，而他则停下了手上挥锤的动作。

“锤子。噗哈哈......”

他举起手上的锤子展示给我看，然后又笑了起来。

“你在用锤子敲一个锤子？”

“唉？你是这样理解的吗？但也好好笑哈哈哈——”

不好，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一个事实背后有什么笑点吗？

“‘你在敲个锤子！’我是这么理解的哈哈哈。”

明明我就站在燃烧的火焰旁边，但为什么我的身体会涌上一阵恶寒......这难道是什么新型的苦中作乐吗？

对于现在大叔发笑时的样子我已经不忍直视了，趁他现在还没有睁开眼睛，我加快步伐离开了‘百地铁铺’......

如果没有时间的话，我仍会以为现在是夜里。常识告诉我黑色的天空就该是夜，但北极确实一个颠覆常识的地方。

季岛最底层的大街东边聚集了一堆人群，我其实是不太喜欢熙熙攘攘的地方，为了增加找到然哥父母的概率，只好怀着略微的无奈感前往那边看看情况。

拥簇在一起的人群中间，似乎躺着一个孩子。我在人群外围踮起脚尖，能够勉强看到地面上属于小孩子的四肢。

再往前挤进人群中一点，映入眼帘的是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而那个孩子头部伤口处以及四周地面上的血液已经因为寒冷冻成了冰。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我昨天在季岛大门那里遇见的那群孩子中的其中一个。

“看来这次极夜又要死好多人。”

站在我前面的一个老婆婆发出感叹，然后拄着拐杖打算转身离开，刚好被我的腿挡住。

“为什么？是谋杀吗？”

我侧开身子为她让出一条路，同时不自觉地主动向他搭话。

“自杀哦。”

她仰起头来看向我，皱巴巴的脸上露出僵硬地笑容。

“姑娘，你是昨天才来的吧。等再住些日子，你就能感受到了。”

说完，老婆婆迈着迟缓地步伐走出人群。可她是怎么知道我的？明明我是第一次来北极，却被她一眼认了出来。

是因为我这一身不适宜北极气候的衣服吗？不对......我现在还穿着兰冬姐给的大衣呢。不同于一般女性的身高？还是说昨天我做了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

难道她的消息真的很灵通吗？就像某些地头蛇一样，知道每个新来之人的底细......

“您认识我？”

趁着她还没走远，我紧忙上前将她拦住。如果真是这样，或许我可以从她口中得知到一些关于然哥父母的线索。

“昨天三层那个色老头被你踢掉了一排牙齿，整个季岛都知道。”

“......”

感觉我的心里就像是被人抛进海里的石头，一沉沉到底......

昨天确实发生过这件事，但我当时只是为了泄愤，并没有想太多，打完他以后应该是在晚上就忘记了。

老婆婆见我在路灯下一动不动，便不打算与我耽搁时间，沿着道路直直离开了。

“最后我想问一下，这座岛上有姓苏的人吗？”

虽然有些失望，但我还是不想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季岛上没有哦。”

“谢谢......”

[也就是说叔叔阿姨可能在普莱西岛或者北地岛，对吧......]

普莱西岛我还没有去过，至于北地岛......如果我能多忍耐几天就好了。

至少还能多排除掉一个地区的选项......

[接下来该去哪里？季岛再怎么找都没有希望。普莱西岛？我记得城门口的一通告示上写着说要‘举报一个有谋反意图的人’，这样的人又该哪里去找？那个士兵的语气，好像是在说冤枉一个人也可以......]

环视一圈，周围的人们都是躲避在末世之下的生命，尽管这之中有好人也有坏人，但不去深入了解的话根本就无从分辨。如果平白无故冤枉一个人就会导致他的死去，那我还是下不去手......

漆黑的天空中似乎泛着深蓝色和深紫色，在没有路灯的地方，眼睛只能勉强看清几米内的事物。

季岛的山顶不算高，沿着一条小路就能直接抵达。

山顶上，冷风吹起我脖子上的围巾飘在身后。我站在高耸的钟楼下，眺望着远处的普莱西岛与北地岛。

海水与岛屿之间的颜色不同，海面是一种深邃的蓝色，与天空接近，而其他两座岛屿的颜色则更加深沉。

北地岛繁华的灯光，就好像星空落在了地上。普莱西岛要比前者逊色一些，但那座岛上亮着的灯光更像是汇聚成火焰，而且普莱西岛的面积十分巨大，甚至要比季岛加北地岛乘以二还要辽阔。

拿Z市的布局来对比的话，普莱西岛就更像是提供生产的工业区。再低下头回看脚下的季岛，像极了贫民窟中亮着的一盏昏黄油灯。

在这里，人们宛如老鼠......

口鼻中呼出的白色雾气转眼便被冷风吹散。衣摆，围巾和发丝也一同向着那个被风吹去的方向飘扬......

而后，风随雪止。

昏暗的空中飘起洁白的雪花，稍微给这漆黑的世界增添了些许微亮的感觉......

“奇怪......北极会下雪吗？”

闭上眼睛，我的脑中仍回想起飞彦在铁砧上打铁的声音。究竟是我对于那种声音印象太深了吗？还是说他在铁铺里敲打的声音确实传得很远？

现在时间为13:05分，已经到了下午。

[今晚兰冬姐会回来吗？]

如今除了受冻，继续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反正我觉得自己待在北极的时间还长，肯定会有前往普莱西岛的机会。说不定这段时间里，真的会让我遇到一个有谋反意图的人呢，按照这里的规则办事的话，我也就不会有所谓的负罪感。

“回去吧......”

雪下的很大，上山时还干燥的路面现在已经换上了一身银装。双脚踩过之处都会留下清晰可见的痕迹，但这些痕迹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暴雪覆盖。我重新整理了下脖子上的围巾，使得它能遮住暴露在寒冬外的鼻唇......

“我回来了......”

回到‘百地铁铺’时，我的头发上以及肩膀上全都覆盖了一层两三厘米厚的白雪。

我稍微扭了扭上半身，堆积起的雪花便掉落一地......

“啊......我看你中午没回来，所以你的那份午饭已经被我吃掉了。不好意思......”

大叔的声音从鼓风炉旁传出来，但我却并没有在房间中看到他的人影。

“没关系......”

当我打算前往仍有余烬的鼓风炉边取暖时，才看到他正蹲在火边啃咽着已经吃剩一半的烤鱼。

视线与我撞上时，他表现的又愧疚又慌张，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

“剩下的你要吃吗？”

甚至他在将烤鱼递向我之前还不忘多咬一口......

从昨天登岛到现在，我只在夜里吃过一块鱼饼。饥饿感毫无疑问是有的，可是我实在难以接受陌生人吃剩的东西。

[如果是兰冬姐的话或许还可以......]

“不了，我不饿。”

听到我说不饿的消息后，大叔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剩下的鱼肉。

“出去这么久，有家人的消息吗？”

说完，大叔随手把鱼骨扔进一旁的鼓风炉里，然后用自己的左手抹了抹嘴巴的油迹。

“我想去普莱西岛看看，但......”

“对其他人下不去手？”

眼前的这家伙不愧是个老油条，一下子就看穿了我心中的忧虑。

“嗯。”

“要我说，你还是太心善了。要不这样吧，我明天再去普莱西岛拉一车煤，你就和我一起。到那里我就说你是我的徒弟，看他们给不给过，要是不给过的话就花些钱嘛，嘿嘿~”

大叔嘿嘿的笑着，刚刚还擦过油的左手现在又被他拿来挠着头发。

“谢......为什么要帮我？”

“现在开始，要叫我师傅。”

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看在他一直愿意帮助我的份上，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师傅......”

明明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为什么我会感到这么羞耻......

“再叫一声！”

“唉？”

“再叫一声！”

大叔侧着身子朝我这边伸出耳朵，脸上一副享受的样子。在他莫名其妙的反复的要求下，我只好无奈地再念一次。

“师傅......”

直到我再这么叫他一声师傅，他的脸上才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

“与家人团聚的感觉我不知道，所以我很希望自己能看到那样的场景。”

“这样啊......”

“再说了，谁让你是兰冬的救命恩人呢。”

总感觉他那简单的两句话背后，蕴藏着巨大的故事。

每当我抬头望向墙壁时，那上面挂着的两把刀总能吸引住我的视线。

“那个也是你打造的吗？”

“是啊，不过最初的两把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已经被用来讨好樊北了，现在这两个是复刻版。”

说着，他径直走过我的身边，从墙上取下其中一把长刀，将抽出长刀鞘，亮出刀身。

“想要一把吗？”

银晃晃的刀面宛如镜子一般，鼓风炉里的火光仿佛就燃烧在刀身上，在那上面我甚至能看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倒影。

“嘿！”

大叔闷喝一声，双手握着刀柄就向面前的桌子上劈去。不过那张桌子也是铁制的，他当然也及时停住了劈砍的动作。

收刀的时候，大叔手指夹着刀柄跟随着手臂的挥舞在空中旋转着长刀，然后将刀背贴在刀鞘口处上抬刀身，待到刀尖挨于鞘口时便将整把刀一口气合进刀鞘之中。

他的这套动作就像优秀的舞者一般，从挥刀时的行云流水到收刀时的一气呵成，期间没有任何拖沓。

“这个叫纳刀。”

大叔似乎对自己的技术很得意。但要我觉得——漂亮归漂亮，除了有些多余......

“额......如果刀背上是锯条就更好了，这样就能像工兵铲一样多方位使用了。”

“你懂什么！收刀不纳是没有灵魂的！而且，打刀能像工兵铲那样好不好用不说，你真以为人是精密的工业机器啊？”

他这是在生气吗？可我没从大叔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丝怒火，就连他说话的声音也只是比平常说话高出了一点而已，只有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激动。

“师傅。”

我轻轻叫了他一声，这个人的脸上就立马变回了刚才享受的模样。他到底多喜欢被人叫师傅啊......

“我们晚饭吃什么......”

回来时见到他吃烤鱼的样子现在我还历历在目，或许是因为我真的饿了吧......

“嗯......我想想......生鱼片怎么样？今天收了个徒弟很开心，晚饭就多准备一点吧。”

“请务必这样......”

北极——

2033年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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